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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老赵之死
来源:县公路管理站    作者:邬宏平    编辑:陈仕国    时间:2014-02-17 09:57:51

  子夜时分,幽灵似的老赵从牌桌上沮丧而归。楼道里的路灯坏了,一直没人来换,老赵到了自家屋门口,用右手取出挂在皮带上的钥匙,左手在门上摸索着找到匙孔,将钥匙插进匙口轻轻转动打开门。进屋后的老赵没敢开灯,怕吵醒老婆玉珍,做贼样轻手轻脚摸黑到床边,脱下衣服,侧身躺下。屋里漆黑寂静,玉珍似乎睡得正酣,其实在老赵开门的时候玉珍就醒了,但她一动不动,装着熟睡的样子,她不想搭理老赵。蜷缩在被子里的老赵好久都睡不着,却不敢随便转身,虽然闭着双眼,满脑子里的“本、条、万”总是挥之不去。

  一线阳光悄无声息地从两扇淡黄色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卷曲在被窝里的老赵的脸上就有微微发热的感觉。他睁开惺松的眼睛,却一下子适应不了屋内强烈刺眼的光线,于是赶紧又将眼睛闭上。一夜无眠的老赵昏昏沉沉的大脑里昨夜麻将桌上的场景又电影似的交替闪现。

  老赵除了对打牌情有独钟外,别无其他爱好。诸如麻将、跑胡子、闭十、金花、斗牛、三大哈等等牌类活动,几乎样样都会,只可惜业务不精,都是半桶水。因为技不如人,牌桌上的老赵总是输多胜少。十多年前还没有机子麻将,靠人工码牌,于是几个人就合伙套他的钱。好心人问他是不是人家套他的笼子,他却摇头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是自己的手气差。

  因为输钱的日子多,老赵就特别受牌友们待见。只要看到老赵来了,都愿意和他同桌,大家都夸老赵人直,打牌人就喜欢和直人在一起。老赵在这点上确实得到牌友们的一致公认。哪怕输得身上没有钱了,第二天一上桌,就会将先天的欠帐付清。还有就是老赵的脾气特好,输钱再多从来不发输火,不管输钱赢钱,时间一到,就会起身走人。每次老赵上桌前,牌友们都会调侃几句,赵哥,你今天争口硬气,也赢他一回给大家看看。背地里则纷纷讥笑,蠢猪样的老赵,凭他那两板斧,要能赢钱太阳都会从西边出。

  因为打牌,老赵和玉珍吵架相骂就成了家常便饭,恶习难改的老赵也早习惯了玉珍对他的冷漠。看着不争气的老赵长期沉溺于牌桌上,玉珍几次吵闹着要和他散伙。老赵呢,在玉珍和他吵闹时,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一样蜷缩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凭玉珍数落,等老婆气消了,不出三天,家里连他的魂魄都找不到。那一回,玉珍动了真格,指着老赵的鼻子将老赵骂得狗血淋头,玉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诉说,我累死累活在店里打拼,你一天到晚,除了麻将,什么都不管,这日子没法过了。骂了哭了不算,铁了心拉着老赵去民政局办离婚,老赵苦苦哀求好话说了几箩筐,最后虽然没有去民政局,玉珍却硬逼着老赵写了保证书。写了保证书的老赵,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守了好些天。半个多月过去了,老赵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牌瘾,只想找个机会溜出去,但玉珍守在客厅里虎视眈眈盯着,实在找不出出门的理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新闻联播都快播完。老赵转动脑筋,终于有了主意,于是进了卫生间,不一会从卫生间里传来老赵的声音:刘局长啊,你好,什么?今晚要加班?现在就来?好,好,我一会就到。卫生间里的话,玉珍听得清清楚楚,她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单位要加班,她怎会阻拦呢。老赵出门时,玉珍还叮嘱老赵早点回来。老赵如获大赦般,一出门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赶到牌桌上。老赵回来的时候已是十二点,这一回老赵没有输钱,还赢了百多块,但她老婆却再也不理会他。因为那天到了晚上快十一点了,老赵都没有回家,老婆就打他的电话,但老赵却关了机。于是玉珍就到了老赵的单位,一问门卫,就知道老赵又骗了她。回来的路上,气鼓气胀的玉珍本想到麻将室去将麻将桌掀翻,但一想人家有什么错,错只错在老赵。从这以后,玉珍算是对老赵彻底失望了,除了在一边暗自叹气哀怨自己命苦外,老赵打牌几乎再不干涉。

  老赵心里清楚,玉珍已经对他绝望了。上班时间无所事事,一杯茶,一张报纸挨时间,下班后回到家里不冷不热不痛不痒的日子让他觉得淡而无味,只有在牌桌上,才让他找到生活的乐趣,但那种快乐只在上桌前,逢赌必输的结局让老赵更感到日子的空虚和无聊。许多时候,老赵也曾暗暗下定决心,不再去打牌,但只要牌友的电话一响,他又控制不了自己,扳本心切的老赵只好自己开脱自己。昨夜,再次输得身无分文的老赵似乎从不计其数的输钱的痛苦中幡然醒悟:技不如人,就得服输。他暗下决心从明天起开始戒赌。想起昨天深夜里暗暗的决心,老赵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好多,睡意也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他伸了个懒腰,两脚将被子一蹬翻身靠在床头上。他想,今天就是天皇老子邀他,他也不会了,他决定吃了早点就去玉珍的服装店帮忙。

  老赵说到做到,第一次果断地将几个牌友的电话回掉了。自己在家里弄了点吃的就往玉珍的店里赶。

  虽是初夏,但接近中午的阳光照在头顶上还是让老赵感到有些燥热。平日输钱可以,但要他花上几块钱“打的”却从来舍不得,他宁可在走得汗流浃背也不愿掏腰包。他在人行道的树荫下一边走,一边默神,老子今天不搞了,看你们还怎么赢我的。

  正走着,口袋里的“诺基亚”响起了深情地《十送红军》来电音乐,一定又是哪个鬼在喊伴。到了周末,老赵的手机几乎就是打牌人的专线。一看号码,却不是牌友的电话,而是以前的同事张跃打来的,他会找我做什么?

  十多年前,他们同在局里上班,一个不小心的错误,让张跃丢了饭碗。离开局里后,张跃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半个月前,他们邂逅相遇在味美粉店。一碗粉的时间里,老赵知道了张跃的一些情况。离开局里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浙江打拼,现在已经在那边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厂,规模不大,但一年总能赚过三、二十万。这次回家,是因为母亲生病住进了医院。临分手时,两人互留了电话号码。

  既然是多年前的同事母亲生了病,老赵觉得有必要去医院看望一下。于是,老赵就在那天下午买了鲜花、礼品到了医院。张跃的母亲并不认得老赵,老赵去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张跃却不在,陪同老人家的是一个小姑娘。老赵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询问了老人家的病情,准备离开的时候,张跃才从外面回来,看到老赵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很是感动,握着老赵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也不知电话里的张跃和老赵说了些什么,老赵接完电话后没有去玉珍的服装市场,而是折身往右边的气象路走去。在过了红绿灯后二百米处的一家叫做“茗品轩”茶楼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一名穿蓝底白花服饰的服务员将他带到“一江春”包间。包间里有四个人,除了张跃外,其他的三个人他都不认识。张跃正和他们几个在茶几上玩扑克,见老赵进来,张跃站起身,冲老赵喊道:赵哥,你还是当年的性格,我还怕你不给我老弟面子呢。接着张跃将老赵的手握着,对那三个人说,这就是我给你们常说起的赵哥。然后他指着他们三个人对老赵介绍:刘坤,王兵,李勇,都是曾经玩得好的几个弟兄。张跃对老赵说,他母亲的病情基本稳定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回浙江,想在离开前请几个朋友聚一聚以示谢意。

  老赵业余时间的精力都花在麻将桌上,几乎不上茶楼,才进包厢的老赵在几个生人面前显得有些拘谨,选了沙发边上的一个位子坐下。他有些后悔,但既然来了,又不好马上离开,只好端着刚泡好的毛尖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们打牌。

  看了一把牌,老赵就知道他们是在翻金花。十元打底,十元闷,二十元跟,算是小玩。平日,他除了麻将外,最喜欢的就是翻金花。要不是才下决心戒赌,他会一屁股就坐到正位子上去,但今天他只是在旁边观阵,一来人不熟,二来身上的洋子(钱)不足。张跃像是看出了老赵的心事,腾出一方位子对老赵说,赵哥,一起玩吧,不要紧,我这些弟兄都是正路人,反正才点菜,吃饭还要等会,大家一起玩才开心。老赵仍旧推脱,你们玩,我饱饱眼福就行。

  又玩了几圈,张跃已赢了千多块了,他数了十张“红票子”放到给老赵手上说,你来,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话说到这份上,老赵觉得再不上就真的不够朋友了。于是坐了进去,却把钱退给了张跃。我有钱,如果输了,再到你那里借吧。

  说来也怪,平常总输的老赵今天却一反常态,一上来就不同凡响。人家有个对子,他就有个顺子,人家有个顺子,他就有个金花,反正基本上发一轮牌就进一次钱,不一会,老赵的桌面上就有了一二十张“红票子”了。俗话说,钱是人的胆,他老赵手上的钱厚实了,胆子就大了。下注的时候,不像开始时小心翼翼二十、二十的跟,出手一闷就是五十块,三圈过后,将牌看过,如是遇到大牌,则一百一百会跟到底。很快他桌面上的票子又厚了许多,他暗暗估计,少说也有四五千了。打了几十年的牌,赢这么多钱,是老虫(老虎)过荒山有回数。

  菜还没上,牌局还在进行。轮到老赵做庄了,手气正顺的老赵沉稳地洗好牌,然后放到桌上,任由其他四个闲家的其中一个人将洗好的牌进行腰牌,如果不腰,老赵就直接翻出一张,从自己数起数到哪个就从哪个发起。老赵将洗好的牌放在桌上,张跃说,不腰了,开始发牌。老赵正准备拿牌,刘坤却将手伸了出来,今天赵哥的手气太好,等我来给你剥张皮,就从最上面拿出一张放到扑克的最下面。刘坤剥完皮,老赵便开始发牌,发完牌后,从庄家下手开始每人连闷三圈,三圈过后,下家可以看牌,如点子大,就需加倍压钱,叫做跟,如认为点数小则可放弃,先闷三圈的钱就归坚持到最后的一个人。下手也可不看牌,一直闷下去,但一般总会有人先看牌。张跃是老赵的下手,由他先发话,本来他还想闷,但自从老赵上桌后,他的手气就不行了,不仅将刚才才赢的那些钱全退了出来,自己的本钱也输了几千块,于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看牌,就将牌拿起用两个指头慢慢地搓,等看到第三张点子时,说了句,幸好不闷了,将牌丢了。王兵和李勇看了牌后,也放弃了跟牌。只剩输得最多的刘坤还没有看牌,一直五十、五十地和庄家老赵又闷了几圈。老赵呢,仗着手气正顺,丝毫不胆怯刘坤,心想只要你刘坤不看,老子今天奉陪到底。于是两人都一言不发,像丢废纸一样将一张张票子往桌面上加。你来我去又是几个回合后,桌面上的红票子上少说也有四五千了,丢牌的张跃几个人直喊过瘾。但刘坤终于敌不过老赵了。他手伸进口袋却没有掏出票子,本想放弃,却又有所不甘,也不管张跃同意不同意,就从摆在张跃桌边的钱上面抽出一张往牌铺上一丢说:闷开。闷开的结果,老赵再次取得了胜利。他的七八九顺子吃了刘坤的一对二。老赵将桌面上属于他的一大堆票子收拢后,准备继续洗牌时,刘坤站了起来,都一点钟了,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算了吧,吃饭了。

  老赵从不喝酒,但今天赢了这么多的钱,经不住几个人鼓动,也喝了一小杯。席散时,有些醉意的张跃拍着老赵的肩膀说,赵哥,我的这些弟兄都是非常讲义气的,我去浙江后,你们自己多联系,下次回来后,我们再聚。行,行,只要有空,我一定会来的。不胜酒力的老赵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子,对大家说,弟兄们,我老赵第一次和你们打牌,又是我一个人赢钱,今天的客我来请。张跃听了,坚决反对,哪能要你请客,你莫管,只管走人。

  平时从不“打的”的老赵此刻早已按捺不住赢钱的喜悦,把手一挥,一辆红色的士停在他身边。上车后的老赵想数数到底赢了多少,手在包里摸索一阵,却没有取出包里的钞票,而是把自己的一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感慨万端,想不到我老赵这双“臭手”也有转运的时候。今天能够赢钱,也算是应了牌桌上的那句老话:讨米讨得久,总要碰到肉和酒。真是老天有眼,让我这棵铁树也开了一回花。

  “的士”将车开到了小区门口,老赵却还沉浸于赢钱的喜悦之中忘记了下车,司机连喊了两声才把仿佛梦中的老赵喊应。回到家里,老赵取出包里的厚厚一沓钞票,一连数了三遍,他简直不敢相信,短短个多钟头,竟然整整赢了一万元,赢钱真是太轻松了。他数了一千元放进钱包,剩下的则放进平时不常用的公文包中。他太兴奋了,他觉得现在不能待在家里,他只想将赢钱的喜悦和玉珍一起分享,但一想起玉珍冰冷的眼光,就打消了去店里的念头。

  牌友们照样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给老赵,但老赵却总是借故推辞,一次也没有去。牌友们觉得有些异样,这不是老赵的性格啊,老赵戒赌的话他们都听得耳朵里长了茧,没有一回作数的,难不成这回真的“金盆洗手”了?不仅牌友们觉得异样,他老婆玉珍也觉得老赵这些日子不对劲,难道老赵真的改邪归正了?狗能改得了吃屎?不过,也不一定,这回兴许真的改了。玉珍表面上依旧不冷不热,却在心里为老赵高兴。

  只有老赵心里明白,这些天不去打牌,是因为自从赢了那次大的,他对那些“小儿科”的牌局已打不起精神。觉得要么就打的,要么安安心心在家里休息,养精蓄锐,输赢图个痛快。凭心而论,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就让他感到心跳不已。虽然久经“牌场”,但那种场面也还是第一次,暂且不说打那么大,除了张跃外,其他的人只是初次见面,对他们毫不知情,如果是几个人合伙想搞他,他那天就输定了。

  转眼间又到了周末。短短的一个星期,对于老赵来说似乎很漫长,不打牌的日子让他觉得无精打采。玉珍一清早就去了店里,无聊之极的老赵将电视开着,手机放在茶几上,满怀希望等待刘坤他们的电话。但十点多了,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坐不是站不是来回地在客厅里打转转,像乡里人讲的“母狗上不了渡船”。转了几圈,忍不住拿起了手机,翻出张跃的号码,准备拨打过去,犹豫着却没有按下拨号键。毕竟人家已回浙江了,上次能和他们一起玩牌,纯属吃饭前的娱乐,现在打电话给他,说什么呢?或者干脆直接打电话给刘坤,但一想更不合适,虽说当时在一起时客客气气,但出了门兴许他们就把他给忘记了。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个周末依旧只能和从前的老牌友们打点小麻将打发时间了。于是,老赵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到卧室里去换衣服。这时,客厅里却响起了《十送红军》的音乐声。也不知是哪个打来的,但他生怕人家挂断,忙转身回到客厅里拿起手机。让他惊喜的是,竟然是张跃的电话,难道他还没走?

  喂,张跃,你好!老赵拿起电话仿佛见了真人一般,

  赵哥,你好!张跃在手机里与他客气着。

  你还没去浙江吗?

  没有,我在浙江呢。张跃告诉他。

  哦,那边还好吧?老赵有些失望。

  好呢,但有些忙,回家这么久,拖了些订单,天天加班赶。你呢?这几天又发财了吧?张跃问老赵。

  没有呢,天天上班,一直没摸牌。老赵这话没假。

  赵哥,今天周末休息吧?张跃明智故问。

  是啊。老赵回答。

  是这样,刘坤他们几个在上次的茶楼里喝茶,想请你一起去,又怕你有事,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要我问下你,看你是否方便,如果方便,我就叫刘坤打电话给你。张跃一口气把打电话的本意说了出来。

  老赵有些喜出望外,他知道,邀他喝茶不过是个由头,打牌才是正事。老赵故意在电话里“嗯、嗯”地没有一下子答应,然后才告诉张跃,事倒事没什么事,只要他们不介意,他可以陪他们一起玩玩。

  那就好,我挂电话后就要刘坤打电话给你。告诉你赵哥,他们都不缺钱,有本事你只管取,不要手软啊。赢了钱,可别忘记我下次回来请我的客啊!哈哈哈哈!

  刘坤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俩人在电话里客气了一番,就挂了。

  老赵从公文包里将上次赢来的钱全部取出,走到到洗手间,用香皂仔仔细细把那双瘦如竹棍似的手洗了一遍,然后对着墙上的镜子,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口里念念有辞,老天保佑。

  简直同上次一个翻版,不过短短二、三个小时,老赵便得胜回朝了,所不同的是,这次是他和刘坤两个人赢,王兵、李勇和新认识的亮子三个弟兄每人又输了四、五千。

  再次尝到了赢钱的甜头,老赵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就在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趁现在手气正红,再玩几把大的,等把这几年输的钱全部板回来,然后彻底戒赌。

  张跃还在浙江,时不时打个电话或是发个短信来问候老赵。老赵告诉他,这次又赢了不少。张跃也为老赵赢钱高兴,但又对老赵说,大牌还是要少打为好,毕竟输赢就是几千上万,朋友们在一起主要是图个开心,最后莫要为了打牌伤了和气。老赵听了,觉得张跃很实在,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放下电话,老赵的心里感到很是温暖。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每到周末,老赵就会在接到刘坤他们的电话后赶到茶楼里与他们聚一次,然后是喝茶打牌最后赢钱。现在老赵赢来的现金已超过了他一年的工资,屡占屡胜的老赵一方面在心里暗喜,一方面又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再也找不到第一次赢钱时的那种快乐,反倒觉得有些不安,隐隐感到他已被他们带进了某个说不清楚的圈套里。他想抽身,却感到力不从心。为此他几天吃不香睡不好,甚至害怕周末的到来,害怕接到刘坤的电话。他没有办法摆脱心中的耽心,他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张跃,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但又怕让张跃误会了自己意思,还以为自己是赢了钱才有意回避他们,于是也就把几次到嘴角的话咽了回去。

  但接下来一个多月却很安静,老赵没有接到刘坤他们的电话,老赵放下了一直以来的耽忧。还在心里责怪自己多凝。

  又过了一些时日,差不多秋天了,老赵恢复了平日的生活习惯,吃过早点后就去了麻将室玩十元的小牌。那天大概已是下午二点多钟吧,老赵正在和以前的麻友们一起玩小牌,却接到了刘坤的电话,老赵想告诉他正在牌桌打麻将,但嘴里讲出来的话却是,好啊,好久没在一起聚,我以为你们把我给忘记了呢,我马上就过来。

  但这次老赵多了个心计,去之前,将在麻将室里看牌的一个朋友邀了去。刘坤几个人见老赵带了一个人进来,似乎很高兴,只说好,好,多一个人更好玩。但老赵的弟兄却一直坐在旁边观阵,任刘坤他们怎么做工作,他总是说,我是陪赵哥来玩的,自己从来不打牌。

  老赵今天的手气明显不如前几次,开始还略有小胜,但慢慢地开始稳不住阵脚了,不过还好,一直就在四、五千块之间打转转。大约到了下午五点来钟,老赵将输回来的钱差不多都扳回来了,他的弟兄暗示老赵不要再玩了,但这时的老赵却全然进入了牌局中,既然来了,就玩个痛快。于是就数了五百块钱给他的弟兄,叫他弟兄先回去,他再玩一会。他的弟兄没有接老赵的钱,对牌桌上的人说了句,大家发财啊就行离开了。

  包厢里烟雾弥漫,牌局形势急转直下。刘坤将身上带的现金输完了,就对亮子说,给我数一万。毛子二话不说,数了九十五张红板子给刘坤,其中五百是利息,刘坤写了借条交给毛子。牌局继续,还是王兵做庄,发了牌后,按照规距,还是先闷三圈,老赵的手气差,已输了将近一万,身上带的现金也不多了,却一直没有得到一手好牌。闷了三圈后,他将牌搓开,叹了口气就将手上的牌放到一边。刘坤和李勇两人又一连跟了四、五圈,李勇看了庄家的牌后也输给了庄家王兵。这时铺面上的现金少不了四,五千,输了钱的刘坤虽然知道庄家王兵的牌肯定不小,但他坚信自己的牌。于是信心十足地一直跟着,差不多将刚刚从毛子那里借来的钱全放进了桌面上,双方才开牌。刘坤果然比王宾的牌更大,这一把,刘坤尽赢一万多。又轮到刘坤做庄了,发第二轮牌时,刘坤拿起手上的牌不动声色地洗牌,然后,将洗好的牌放在桌上,老赵想去腰牌,但上家的王兵抢先一步将牌腰好放在桌上,刘坤拿起牌开始发牌,没有人注意刘坤的手势,老赵更是没有去看刘坤。三圈过后,老赵不敢再闷,将牌拿起,习惯性地慢慢搓开,第一张是张方块十,第二张又是张红桃十,两张牌就有了一个对子,看来这手牌可以跟牌了,他忍住心跳,用更加缓慢的速度挪开最后一张,又是一张黑桃十,三条,他在心里大喜,将牌慢慢放回桌面上,做出很无奈很犹豫的样子,慢吞吞地将一张百元钞票跟了上去。这一轮,几家的牌都好,看了牌的都一直没有丢牌,纷纷往铺上扔票子,几圈下来,铺上少说也有一、二万了。轮到老赵说话时,老赵摸了摸钱包,钱包已经空了,但这手牌是板本的机会,他绝不能放弃这手好牌。于是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毛子说,毛子,还有钱吗,把我也借一万,亮子说,赵哥只要你开口,我今天不上桌,就为了你们大家玩个痛快。于是,老赵也写了一张万元借据,从毛子手上取了九千五百块继续比拼,老赵把借来的一万块几乎全部押进去后,刘坤主动要求和老赵翻牌,刘坤的三条J将铺上的三万多块现金全部拢进了自己的腰包。

  输了二万多的老赵显然沉不住气了。赌场如战场,兵败如山倒。转眼间,老赵已经从亮子手上借了五万块了,如果现在认输,就意味着老赵将前几次赢来的钱全部退给了他们自己还要倒贴二万元了。他觉得今天是陷入了绝境,没有了退路,要不认输,然后想办法还上二万多高利贷,要不继续向亮子借,看准机会争取几把牌反败为胜。从不抽烟的老赵从桌上拿出一支烟点上。晕晕呼呼的老赵打算豁出去了,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倒霉。于是,老赵像一辆刹不住车的破车一样任其往山下冲去。晚上八点多钟,牌局结束,老赵除了自已带的三万元全部进了他们的腰包外,还从毛子那里借了二十万元高利贷。

  丧魂落魄的老赵不知怎么走出茶楼的,毛子最后的话像一柄利剑直刺心窝,二十万元高利贷只有十天的偿还期限。

  亮丽的路灯照得街道上如同白昼,而老赵的眼前却漆黑一片,他跌跌撞撞惶恐不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不知问了多少遍,还是不知知道怎么办。

  晚上的大街上不时有一阵微风吹起,但老赵全然感觉不到夜晚的凉爽。恐惧、害怕、紧张使他浑身冒汗,“赵哥,十天内你得给我还清啊!”一辈子都不欠钱的老赵,眨眼之间,就欠了二十多万,他真的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就那么巧,那几把牌对方刚好就比自已大一级,是天意还是人为?此刻头脑一片混乱的老赵已经不能理出头绪了。只隐约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只是他无法找出其中的原因。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先精心密谋策划好的,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除了按时还清高利贷,你现在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老赵失魂落魄一般回了家。老婆还在看电视,狼狈不堪的老赵不敢对老婆说出心里的苦痛,一声不响地进了卧室。躺倒在床上后,老赵闭着眼睛,巨大的精神压力觉得头脑快要爆裂,后悔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在忱边。渐渐地,他似乎找到了答案。都是该死的张跃,要不是张跃,他就不会认识这些人,不认识他们,他就不会输钱。想来想去,罪魁祸首就是张跃。老赵越想越觉得就是张跃害了他,肯定是的。粉店偶遇,老赵告诉了他一些自己的家庭情况,知道他的老婆做了十多年的服装生意,家里肯定积蓄不少。于是,动了邪念,装模作样请他吃饭,然后带着他们一伙来套他的笼子。表面上看来,张跃每次都不在场,其实却是张跃早就设计好了的,什么在浙江开厂,也许他所说的根本就是鬼话。

  老赵在心里责问张跃:张跃啊,张跃,难道你都忘记了,当年单位要开除你的时候,我还为你到领导面前讲了不少好话呢,就算你不念这些,我和你前世无冤今生无仇,现在你却要这样来害我,就不怕老天报应吗?老赵想到这里,摸出手机,他要打电话向张华问个清楚。他翻出他的号码怔怔地看着,然后将手机放回。一来,他觉得如果真是张跃设的套,你打电话也绝问不出什么结果。二来,他还不想把欠高利贷的事情让老婆知道。还有十天时间,兴许天无绝人之路,把事情摆平了呢。

  背负着巨大债务的老赵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整整一个晚上,老赵都无法使自己入睡。从开始分析到底是谁设套到最后归结怎样在短短的十天内将二十万元现金筹集到位,他冥思苦想搅尽脑汁,却找不到一个有用的办法。

  没有欠高利贷之前,老赵只希望周末快点到来,而现在每过去一天,他的心都会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般让他恐惧不安。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看似平静的每一天,却让他感到每时每刻如油煎刀割,这些天来,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却一无所收获。本想向张跃求援,最后还是放弃了。既然他要设计害你,他就不会救你。能够开口的朋友只有几个,却都一个个委婉的表示了各自的难处,一句话三五千你只管拿去,三五万则无能为力。他还想到了再去找亮子借些高利贷,和刘坤他们再赌一把,如果运气来了,说不定就能还上前欠的高利贷,但那种风险实在太大,即便亮子肯借,他也不敢再去冒险了。借,借不到,再赌,又不敢,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去抢,一想到抢,他不禁浑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那肯定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而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急得快要发疯的老赵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只有老婆才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兴许只要他老老实实在老婆面前坦白认错,或许老婆会念及夫妻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拿出辛辛苦苦做生意赚来的给儿子取媳妇的存款为他还上高利贷。但他却没有这个勇气,他知道老婆的脾气,向老婆去借,比向老虎口里借猪还难。

  夜深人静,喧闹的世界一片寂静。老婆已睡着,老赵睁着双眼,望着漆黑的屋子,莫大的恐惧一阵一阵似雷霆似巨浪击打着他的胸际。连续几天的折磨让他精疲力竭。后悔、无奈、悲哀、绝望汇聚脑际,挥之不去,整个头脑像要爆炸的气球。明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他不敢想像,也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是凶是吉,听天由命吧。但大脑却不听指挥,任由思绪洪水一般流动。苦苦哀求下,或许宽限时日,或许根本不予理会,拿不出钱,要么断其手腕,要么砍其脚根,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绑架,然后逼他的老婆交钱,超过时间,干脆“咔擦”结果他的性命。想到明天可能命丧亮子之手,老赵顿觉五脏六腑撕裂般绞痛。心脏的跳动突然加剧,“嘭、嘭、嘭、嘭”的声音如激越的鼓声,时重时轻,忽快忽慢,短短一瞬间,心跳嘎然中止。老赵啊地发出一声惨叫,想用手拼命去拉身边的老婆,却没有一丝气力,渐渐地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片虚幻之中,在飘渺中仿佛听到玉珍惊恐的喊叫声……

  老赵的灵堂就设在他住房下面的一个小坪里,生前的同事和朋友听此消息,无不惋惜。老赵是个好人啊,可惜好人命不长。也有曾经同桌的牌友调侃道,老赵走了,麻将桌上少一个好角。

  亮子一上午都打不通老赵的电话,于是在中午时分带着几个弟兄找到了老赵的家,一进门,发现了新搭建的灵堂,没敢进去,只在外边打听,原来老赵昨晚突发心肌梗塞来不及送医院死在自己的床上。亮子听后,两手一摊,还收个卵,几十万成了老赵的香纸钱了。

  过年的时候,张跃回来了,从刘坤那里得知老赵已死的消息,张跃像不认识刘坤似的,冷冷地看着他,轻蔑地说,你啊,想劝你一句,害人的事今后少做点,要不会遭老天报应的。

  【编辑 米承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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