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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达观父亲
来源:    作者:文/周昕    编辑:陈仕国    时间:2017-06-13 14:51:27

  父亲没有惊人的壮语,却有湘西汉子的阔达与倔强。他用勤劳、朴实的情愫和坚强、奋发的毅力,唱响了生命最美的旋律。

  ——题 记

  1

  没见父亲,我便到屋后的山坳上打望。见父亲正驼着背挽着裤蹲在地里一步一步地倒退着,双手麻利地栽着辣椒苗。

  辣椒是老家的特产。既辣又香,让我们一年四季都离不开它。父亲每年都要种些给自己在外的孩子。父亲为孩子想得很多很多。

  父亲今年81岁了,灰黑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牙脱得只剩几颗了,他仍蹒跚着脚步不服老,一个劲地对着我们傻笑。母亲不久前逝世了,我们怕他孤独接他进城,他说:“我的家在这里,不能关门。”

  父亲是苦水喂大的。童年给地主放牛度日。13岁时,老家土改了,父亲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分田地;身体单薄的父亲同爷爷一道从大山里扛来了一根又一根木头,建起了自己的新屋;16岁时就与小他3岁的母亲成了家,18岁时就当了村团支部书记,后任村秘书、民兵营长和村主任,也当过生产队长。

  很小时,我见父亲每天早晨站在寨子中间的大路上仰天大喊:“上工啦!”然后背着刀扛着锄头第一个走入了田间地头,屁股后跟着一长串去上工的男男女女,场面算是热闹。人民公社大食堂时,作为生产队长的父亲在艰难中充分利用自己掌握的技能,带领乡亲们想方设法改进育种、播种和施肥等措施提高收成,使300多人的寨子在共和国最难的年代里没有饿死一个人。实行承包责任制以后,父亲依旧热衷于到乡农技站去买新的种子,学习新技术,并无私地向乡亲们推广,不知疲倦地继续造福乡里乡亲。

  当村主任后,父亲带领村民手拿锄头、锤子和钢钎,不畏艰辛劈山填土,修通一条5m宽8公里长的通村公路, 这条路如今已被继任者硬化成了一条油黑的水泥路。他还带领群众修了一座小二型水库和拉通全村农电,使漆黑的山村夜晚变得灯光辉煌;让村子成了方圆几十里内最早用上电的好地方,同时还解决了几百亩农田的灌溉问题。

  为了我兄弟俩完成学业,父亲含泪辞去了村干部,跑到板桥下井挖煤,上到贵州的大山里锯板。尽管他拼尽了全力,还是无法确保我兄弟俩在县一中读书的开销;在借钱无路时,他把爷爷传给他的银项圈和自己心爱的猎枪卖了。

  父亲如一头弓耕的牛,纤着犁铧在深深的泥田里艰难前行,把毕生的精力和爱都献给了山村及自己深爱的孩子。

  

2

  古来稀后。父亲看到自己当村主住时竖的校舍漏雨心痛极了,便拉下老脸到村民中去筹资。针对校舍横樑腐烂,他不畏酷暑带着几个老干到自己的责任山上砍树,在树旋转倒下正朝一老干打去时,他奋不顾身地上前对那位老干猛推一撑,老干被推到一旁,树枝砸在了父亲身上。

  我赶到医院,见父亲鲜血直流不醒人事。在去CT室的走廊上,医生就对担架上的父亲背部扎了一针,在确认胸腔没过多积血下,又迅速地做了脑电图检查。CT结果告诉我们:父亲右肩架及脚粉碎性骨折,胸膛断了13块肋骨。情况很严重。父亲进了急诊室,鼻孔插了输氧管,手背上挂上了吊瓶。一天一夜后,父亲突然争开了眼说头痛。我用双手轻轻按摩他的头,按着按着,他艰难地对我说:“这回我恐怕是熬不过去了,你们不要流泪,丧事一定从简办理。”我痴了,不知怎么回答父亲,汗水和泪水一并往下滚,我全然不顾了。

  父亲受伤部位多,需要大量输血和尽快手术。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要我们慎重考虑。我真是担心。

  父亲在手术室里度过了血腥的和他感觉最长的四个小时。打着麻药的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来后,接着又进了急诊室,鼻孔插了输氧管,手背上挂上了吊瓶。医生对我们说,手术很成功,但最低要休养一年以上。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很安静,不怨不躁。那个傍晚,父亲望着窗外幽幽地说:“树怎么能这样倒下?”父亲的眼角有闪闪的泪光。他砍了一辈子的树,从来没遇到树这么倒的,他想不明白觉得有点神乎。

  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后,我们身心疲乏地回到了家里。父亲在家静养很寂寞,躺在床上常发呆。太阳西下时,一声“爷爷”让他眼一下子热了,声音有些呜咽。他对孙子说,最想你了,割肉似的想。孙子坐在床边、闪着两只黑色的大眼睛听他说。他说是后人让他坚强地战胜病魔。看到还在读书的孙辈都给他买了营养品他又很不舒服。他把大家送给他的营养品分给孩子们吃,看到吃了就咧着嘴笑。礼拜天,父亲总要给孙子打电话,电话通了,他说:“是爷爷,你什么时候到爷爷这里来?”孙子说,“作业多,没时间!”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父亲含着眼泪说,那你想爷爷不?孙子说,想。挂掉电话,父亲的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巨大的孤独像影子一样笼罩了他,让他觉得灰暗。晚饭,父亲吃不下。父亲问自己,怎么了?为了孩子,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努力不去想孙子,他越刻意越是想得厉害。

  一年,多么漫长的一年,父亲每礼拜天都给孙子打电话,每次大概五到十分钟。这五到十分钟,是父亲一星期最快乐的时刻。他似乎都在等待这五到十分钟,其余的时间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和孩子们的感情越来越深,每次孩子们叫“爷爷”,父亲都会很激动,因为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这一年,父亲被迫离开了土地,他在床上闷得慌。

  这一年,父亲老了许多,腰驼了,脚瘸了。

  3

  父亲尽管腰驼脚瘸躺在床上,却对生活充满信心,他感同身受地对我说,生活即使千疮百孔,还会有阳光照耀的时候,我们要坚强活好。我点了点头。

  父亲尽管脚瘸早已不当村干部了,可寨子里找他处理问题的人还真不少。那天中午。父亲坐在火坑边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烟雾一袅一袅地绕着打着转儿,后旋成一道道细细的烟圈。寨里ー群人走进屋来,要父亲去帮他们解决兄弟间关于老人的赡养问题。父亲毫不推辞地说好!

  看到这些情况,我心痛地把他叫到ー边劝他:“爸,你还管事?怎么不好好休养身体?”他总摇着头说:“别人有事相求,难为情的!”

  他帮别人处理完问题回来后,太阳已落山。我把他叫了过来,动情地同他说:“爸,同你商量个事!”

  “好!你说吧。”

  “你和妈年纪都那么大了,跟我们到城里一起住,让我们也好对您俩尽点孝呵。”父亲摇了摇头说:“我俩就在家住,城里生活贵,你们孩子都在读大学需要钱,做老的能给你们省点就省点。”

  父亲的话让我感到温馨也让我心里很痛,父亲为我们做了很多,我总想感恩为父亲做点什么,我一至在等待。当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把他接进城时,他最多只住二晚,不管给他什么好吃的都留不住他。我曾气愤地对他说:“爸!我们对您不好吗?您那么匆忙的要回去,让别人还以为我们做儿女的不孝呵!”

  “不会的!村里人都知道你们对我好。是我受不起这城里的憋,受不起这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他告诉我,“再这样下去我会病的。”

  离开了土地和劳动,父亲就觉得闷与慌。我无法,只有让他回去,只有再三交待他回家要注意休养,不要再干农活追求什么劳动成果而累垮了自己。

  父亲为了早回去,总是很爽快地回答我:“好!”

  4

  儿时冬天,家里的火钵子和火锅炉烧炸了,父亲用铁丝捆绑好,叫我们继续用。家里所用的扁担、竹篮、竹篓竹筐父亲都自己织,他教我们要“自立更生,艰苦奋斗。”

  少年深秋,父亲带我上山砍柴;我溜到集体地里扯了好几蔸花生喊父亲一起吃,被父亲恶狠狠地批评:“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孩子从小就要学好!不能偷吃别人及集体的东西,不然就会犯法害自己……”看着父那样认真,我只好认错并答应父亲今后改。

  我跨出校门去政府上班的第一天,父亲曾严肃地对我说:离巢的鸟,要学会展翅;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及做人原则,更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该要的坚决不要;要严于律己,要活得有尊严。父亲要我们坚韧向上、大公无私地做人做事。

  如今生活富庶了,可父亲还要求我们勤俭和节能。家里的自来水洗衣服后,要我留着擦地板,冲卫生间;家里的淘米水要我留下来洗菜,洗碗,洗锅;在外吃饭,他要我们将吃不完的饭菜都打包回来……

  父亲的教诲,如同他的爱一样,没有多少语言,却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给孩子力量,让我们兄弟姐妹用心念书,最终都飞出了大山。

  父亲回到家就到山地里转,忙着下种或上山砍柴。如今屋两头及背后的柴垛都码得很高很高,足够烧上几个冬天。父亲为自己不能动的岁月准备了很多很多。

  父亲残了,他还坚持劳作,坚持自己养活自己。父亲用行动为后人引路,潜移默化地传递着“家风”。

  

5

  父亲回到田地里,又创造了一个丰收的年景。寒风吹时,父亲挑着二蛇皮袋干辣子向屋前的山坳赶去,当一辆坐有8人的“漫漫游”路过他身边时,他看都不看车上有无空位就招手,急忙地爬了上去,漫漫游驶过一段平路后,开始了5华里的下坡,快到坡脚那转弯处,漫漫游朝切线方向奔去翻入枞林中,当场死亡1人,重伤6人,父亲夾在一合欢树间,醒后,他动动手伸伸脚,发现自己只是一点皮伤。他艰难地爬出来,找来自己的二袋干辣椒匆匆地离开了。别人喊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说没事,挑着二袋辣椒赶集去了。

  一个星期后,听别人说起这事,我跑回家很气愤地问他:“爸,你去赶集出了车祸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没伤,告诉你做什么?”

  “万一有内伤?”

  “我命大,大难已过不会死的……算命先生告诉我寿命要到93岁呵。”他露着不关缝的牙很骄傲地回答我。

  父亲是世上最替别人着想的人,他最反对那无病呻吟和“雁过拔毛”的人。他崇尚“和为贵”,一生都没跟人红过脸,更谈不上与别人吵架了。让我如今都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能“忍”?想着,我又觉得父亲如行走在天体中的流星,燃烧自己照耀儿女前行。

  作者简介:

  周 昕,男,1963年12月1日生,湖南辰溪人,毕业于中南民族大学。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当过中学教师,乡团委书记、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和乡党委书记,现系辰溪县巡察办筹备负责人。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文学作品50多万字。有作品在《雪峰》、《年轻人》、《芳草》、《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短命碑》获全国文学社团征文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获全国大学生征文大赛一等奖。

  【责编 邓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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