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虽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却反映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给人留下了文化记忆,成了现在珍贵的历史遗存。
——题记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座老油坊,不知什么朝代建的,我生下来它就在那。在老家南面300米远的那山湾里。油坊算大,方圆十几里的百姓都来这榨油。
我曾几次跟父亲到榨过油,看清了榨油工艺。首先是选籽,油匠用筛除去瘪和杂质,然后炒料,烧起柴火,将油籽倒入大铁锅内,用木质小铣不停翻动。父亲告诉我:这是个技巧活儿,火候不好把握。炒不到位出油率低,炒过了头不仅出油率低且榨出的油味苦。接下将炒熟的油籽到入碾坊磨细,再放入笼屉蒸半小时左右。蒸好后用经过水泡过的长稻草将蒸熟的细料包裹成厚厚的大饼 ,然后放入铁或竹制的油圈中。
压榨是最耗体力的。师傅们用长短、厚薄不均的木桩打入油床缝里进行挤压,木榨由四根大树挖空而成,中空部分放饼扎楔。上榨是个细活,竖立粉饼,校正铁箍。木楔分两排,打榨时一排胀紧则另一排松掉,再松再胀,挤饼榨油。撞扛推动一般四个人,站在撞扛的两边,前面有经验的一位师傅需要抓住垂下来的绳索,控制撞扛的方向,四人一起发力,动作协调一致,口喊着“嘿哩嘿哩嘿,嘿哩嘿哩嗬”的号子,撞扛一次次准确地、有力地撞向木榨的榨楔,油就一滴一滴地榨出。这种传统榨油法就是将鲜熟的菜籽、芝麻、茶籽或棉籽等油料经过前期加工处理,再经过反复挤压,变成一滴滴香气四溢的香油,最后汇集在油缸里。榨油从蒸、包、榨都是连续进行的,屋内热浪袭人,加之出力又大,榨油的人个个光着膀子只穿短裤仍汗流浃背。
午休,油匠就会将常年滴入桶中的油舀一勺倒在铁锅烧烧,再取来从家中带的锅巴或其他食物放到里边,“滋啦”一声,那个香真惹人流口水。父亲看我那个馋样,就抓一块给我。那是个缺吃的年代,国家干部每人每月只有4两油,普通百姓1斤油吃2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榨油的师傅虽然出力大,但都很愿意榨油,因为挣的工分多,还有美味的油炸锅巴享受。
责任制后,父亲一年四季都是忙的。天晴在田地里忙活,雨天在家织竹器。我家从来不买竹器,家里需要的都是父亲自己织。记得雨天父亲坐在门边的登上,双膝上搭着一块布,在那破竹篾、做竹篓竹筐。他把竹篾破成篾条,然后用篾条编各种竹器。天不停地滴塔滴嗒的下着雨,我就坐在父亲身边看着他织竹货。抽篾条是桩很细的手工活,因为要把篾条抽成厚薄均匀宽窄一样的不是那么容易,但父亲做得利利落落,他把两把小刮刀钉在长木凳的头上,两刀留出一点距离,其实那距离就是篾条的宽度,刀口朝外,父亲把已破好的竹篾放在两刀之间,然后用力地抽拉,篾条的宽窄就都一样了。我问父亲干嘛要这样打啊。父亲说,竹器对篾很讲究的。我看了一整天,也知道了怎样打竹篓。父亲用了几袋烟的工夫就织成了一只竹篓。他收拢搭在双膝上的布,拍打了几下,尘屑就落了下来。父亲是个绝不将尘屑落进日子里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嫌斗笠太重。可父亲曾告诉我,不要小看这些竹器,他们都各有各的用途;草帽虽然可以替代斗笠遮挡阳光,但挡不了风雨。父亲的话让我一下明白了许多。每当日光照着我家靠墙角的牛轭、畚箕、竹篓、锄头、锹镢斧……我不敢轻视任何一件东西,因为它们在农家的生活中都展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也让我当乡镇主要领导后明白平等看人注重发挥每个人的作用。
父亲要求我们从小就爱国爱家爱劳动。为了给牛贮备过冬食料,秋收后便要我跟他学习堆草垛。
“天就要下雨了,田里的稻草还没堆成垛。这稻草是淋不得雨的。”父亲说。我说,稻草湿了太阳一晒不又干了吗?父亲说,湿过的稻草再晒干就成了霉节草了!我说,霉节也不要紧反正是给牛吃的!父亲说,霉稻草牛不喜欢吃,吃了也会生病;冬天好几个月,牛没养好明年春来怎么犁田?
堆草垛是苦活儿,首先要把田里所有的稻草收拢来,捆扎好挑到寨子边堆垛的坪地,然后才能堆草垛,出了汗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要落进那些草尖谷末,有时让人像针刺样地难受,让你拔都拔不掉。于是我说大家都不堆草垛了,只挑点回来就放到牛栏屋架上!可父亲拿了钎担和箩绳站在门口看了看天色说:“你们少废话呵,就要下雨了!”我说,下就下吧,稻草又不是粮食。父亲一下就黑了脸恶狠狠地骂:牛过冬没有草吃就得喂粮食,这草不就等于是粮食?父亲说着就晃着钎担和箩绳走了,我和弟妹只得跟在他后面赶了。
来到稻田时,爸就下田拉稻草。然后扎成捆,一担一担地挑回到寨子边堆草的地方。那是块小平地,一根高高的杉树立在那儿。但树脚那个三角架已趴在地上,陈年的稻草已经腐烂成泥,泥里长出了高高的杂草。父亲用刀砍了下,再做了个三脚架,接着又砍了些树枝放在杉树周围,然后就要开始堆草垛了。
父亲说稻草上树堆成垛后,就只有顶上那一层被雨淋坏,浪费就少多了。父亲把堆草的地方整理好,又去担草了,做得非常果决,让我没有纠正的可能!我跟着爸去担草。周围的稻草越堆越高,人变得矮小起来。之后父亲就开始堆草垛。他一边码一边对我说:“堆草垛看似没有技巧,其实也有功夫的;有人堆的草垛过冬时雪一压就垮塌下来;有人堆的草垛虽然经得起雪压,但要扯下草来又非常费劲;我堆的草垛既不会垮下来,要用时又非常好扯。窍门就在于码草的功夫。”父亲一边码草一边认真教导我,但我却并不认真听他这些技术。父亲有些不高兴,做事就显得有些抗争的兴奋!我说都累得满头大汗了,歇歇吧!父亲说:少闲话!快给我递稻草!刚码得几圈?底子还刚码好就想歇息?照你这么做事,在队里的时候你早挨批评了!
草垛很快成形了,像个庞大棕黄色的大南瓜。成型的草垛让父亲的位置越来越高,他像在高台玩杂技的演员喊着:怎么不递稻草了?父亲手脚更加麻利起来说:“你们快给我递草!”于是,我和弟妹又从两个方向把稻草一把一把地往上抛到他脚边。每一把稻草都像一架笨重的飞机从地上起飞,然后飘飘摇摇地往上飞到他眼前。父亲的确脚手麻利,往往是稻草把还在空中没落下的时刻,他就能稳稳准准地一把抓住往脚下压去。
一个稻草垛全部完成后像个直竖肥圆的纱锭。堆完这个美丽的草垛,父亲就脸露笑容了。我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稻草垛的美丽图形,使我拾回了童年在草垛脚上捡鸡蛋和用线拉竹筛捕鸟的兴奋。
经过过大浪淘沙冲洗还存活在我脑中的往事,没有被时光冲淡,没有因岁月的尘埃而失去它原有的味道。尽管如今时过境迁,尽管往事飘逝了很远很远,但留给我们民族思考的东西却很多,有些成为文物,更多的却成了精神。时间录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个光阴的故事,更是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历程。想起这些往事,沉睡的时光不时被唤醒,让人萌生一种奋发的感受。
【编辑 张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