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了,这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接近退休年龄以来,我老是经常回忆童年的往事,经常找小学和中学时期的同学团聚,找早年的朋友见面。怀旧有什么作用?几十年来谋面的朋友相会,如同欣赏一件珍贵文物,可能这就是怀旧的价值所在。怀旧就是穿越,穿越时空,仿佛从现实回到了从前,找到了过去的幸福时光,从而摆脱现实的痛苦,哪怕是暂时摆脱一下。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不太顺心的人更容易怀旧,我就属于这样的人。马年初夏,我与两位分别约40年的旧友见面。
那天,我陪文友周晓明老师去当江洲采访,和文友张茂旭老师一同前往。采访间隙之际,我向当江洲村主任打听小学同学姚本益(小名益儿)的情况,他的家就在对岸不远的江东村“栋青坨”自然村。村主任说他们是老表,我说那你一定有他的手机号码。他说那当然。我拨号,电话一打就通。益儿还记得我,他说从皂角坪赶回来。村主任说益儿是孝坪镇里的农技干部,现在他又兼皂角坪村的书记。
我是1970年离开江东(方田公社住地)的,因为我父亲已调往县城任职,母亲也由公社供销社调往县城工作。想不到40多年没见面。一提起名字,还是那么熟悉;一说见面,就不顾一切匆匆赶路。我和益儿是江东小学四、五年级的同班同学(我的小学一至三年级是在老家谭家场高坪读的),又是同一年出生,个子也差不多,那时在农村算是长得很出众的,当时八、九岁样子,我们主要是玩伴,一同下河洗澡,一同上树捉八哥,一同去江东寺看菩萨,一同到田地间捉蟋蟀,在学校几乎是形影不离。他的村子离学校怕有五、六里地,我时不时到他家里做客,到他家的自留地里摘西瓜吃……
中午12点多,周老师采访完毕后,我们又去看洲上的“砥柱寺”。然后我们就过河。
我们到益儿家时,益儿正在屋前等候我们。我一看他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应该是益儿吧,他个子与我还是差不多,只是模样模糊了,要是在路上不打招呼也只能是擦肩而过。但见面之后,尽管心情不是很激动,但可能是我们40多年来仍然把对方装在心里,故见面没有任何陌生感,“一见如故”就是如此。益儿的房屋为二层洋楼,但在村子洋楼群里只能算是二流的。他属“半边户”,他夫人在农村,益儿说她主要是种菜捞点钱。他夫人与我们打过招呼以后挑着两桶衣服到水井边去了。在这里玩耍的是他的孙子。
我们三人坐在堂屋里,开启的吊扇下很凉快,益儿泡茶之后就去地里搞菜去了。益儿的动作很娴熟,怕是个“家庭主男”,很快就弄好5个菜上桌。益儿说这些新鲜菜都是自家种的,纯生态,无公害。益儿拿出竹筒酒杯,说是那年在凤凰旅游买的。一边喝着“青酒”,一边回忆儿时的往事,其乐无穷。
我与益儿在回忆往事,周、张两老师时不时也插说助兴。酒喝到下午4点多,我说酒就莫喝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吃点饭就回去。他打电话叫来了小车。我们上车,我说益儿下次来县城一定要打我电话,喝酒的时候就邀周老师和张老师,你不打电话,我怎么晓得你来县城了?益儿说好,一定打电话。我们依依惜别、挥手告别。
与益儿见面,我心里自始至终充盈着一种喜悦感,40多年来时常出现在梦境里的儿时朋友,一朝得以相见,了却了一桩心愿。什么是幸福?这不是一种小幸福吗?追求“大”可以感受生命的瑰伟和雄美,而甘于“小”,也能体悟到生活的幸福和快乐。我们这些小县城的小文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喝点小酒,打点小牌,旅点小游,摄点小影,写点小诗小文,集腋成裘,也能燕子垒窝般地构建成人生的大福祉。
与益儿见面的第二天上午,在政协办公楼二楼走廊,我遇见了分别38年的朋友明海哥。一见面,我反应很快迅即喊道:“明海哥!”他说:“是老弟,你在这里上班?”我问:“你办什么事?”他说:“到人大告状,村里欠我8千多块钱。”
明海哥一如从前,不瘦不胖,脸色红润,只是从皮肤上才能看得到岁月流逝的痕迹。我要他到四楼我的办公室去坐,他说手机没费了,要去二圆台营业厅去交费。我说那到中午再联系,我请你吃中饭。我要他的手机号码,他说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外地的,就记本地的吧。
我是1974年高中毕业后下放老家——谭家场公社高坪大队的。1976年,修辰(溪)谭(家场)公路时,我被抽到公社修路专业队,明海哥也被抽来了。他是大板林大队人,比我大四五岁,那时我十八、九岁,他已有二十二、三岁了,故我称其为兄,他称我为弟。因有点文化,我在专业队里当会计,管帐,他当出纳,管钱。我们之间相当友好,工作配合得很默契,自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从来不讲一句重话。我对他很尊重,还有点羡慕他——他娶了我们高坪大队当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女,大板林离高坪怕有20多华里路,那时还没有通公路,他将这位美女带来带去,特别耀眼,惹得许多男青年眼馋,有的甚至嫉恨,怎么让明海那小子钓走了?这也莫怪,明海哥当时在谭家场公社范围内算得上是有名的帅哥了。他英俊庄重,衣着讲究,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脸色红润,知书达理,不卑不亢,乃一谦谦君子形象。他不娶乡间美女谁娶?只是他属内向性格,腼腆害羞,容易脸红,话语不多,轻言细语,但这些不一定是缺点吧!
和明海哥在一起只有几个月,这一年12月,我招工离开老家,回县城在粮食仓库当保管员。自那时分别后,我们一直未曾谋面,不过我有时也问问家乡人有关他的情况,有一个人讲他在村里当村主任时被人打过,脑壳打伤了。
在办公室,我的大脑在搜索着与明海哥交往的往事。到了12点钟,我打电话给明海哥,要他到步行街“甜香美食”餐馆吃饭。他说在林业局告状,就来。我从办公室带了一瓶本地出产的“丹山窖酒”赶到餐馆时,明海哥已经坐在里面的餐桌旁了。在门口,遇到在家乡读小学时的同学逢友,他神秘兮兮对我轻轻地说:“明海脑壳有问题。”我心里一怔,有问题?莫不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我想等吃饭时试一试他到底有不有问题。我说:“逢友你来得正好,正需要人陪明海哥喝酒。”逢友说“好”时,明海哥出来了,对逢友说:“老同学,我们一起吃饭吧。”他们是中学的同学。
点菜、等菜,我们三人交谈。
我说:“我们好像有38年未见面了,这些年你还好吗?”
明海哥说:“经常在外面云游。”从挎包里取出一叠叠三手指大的门票给我们看,有武当山、五台山、普陀山的等等。“我修练道教、佛教、魔教,我现在是法力无边!”
我问:“什么是魔教?”
明海哥答道:“魔教就是魔教,就是魔法那种。”
我说:“既然你修练道教、佛教,道教讲清静无为,道法自然,佛教讲行善忍让、宽大为怀,你为何还要告状、打官司?”
明海哥说:“我还修练魔教,魔教就是要整治坏人呀,我就是要告状,把害过我的人告倒。”
我问道:“你云游四方,出去要钱花呀,你有那么多钱?是不是伢儿把你给钱?”
明海哥答道:“我有3儿1女,大儿子在南方日报广告部,月薪1万多。我有的是钱,上亿了,我还要儿女的钱,我还把他们给钱呢!我要在怀化办一家医院和一家企业。”
逢友说:“那好,那我就到你那里打工,好吗?”逢友年轻时在陕西宝鸡当过5年兵,守仓库,复员回家乡后当过5年民办教师;1999年对越自卫战报名重返前线已体检,在县武装部待命后因停战未去成;如今年近花甲,因无技术只好在建筑工地做苦力,收入不高。
明海哥说:“好呀,打什么工,你到我企业搞管理,拿年薪,一年10万行吗?”
逢友一边说“好”,一边给我使眼色。
菜上齐了,我们喝酒,边喝边聊。
我问:“嫂子现在在哪里呢?”
明海哥答道:“在谭家场带伢儿,孙子读小学,她要陪读。”这时,他将右掌置于胸前,口念“阿弥陀佛” 。接着又说:“×××是我的师弟,在武当山他比我晏到两个小时,他是我师弟。”我知道,×××是一位省委书记的名字。
饭毕,看表1点半了,逢友问明海哥现在到什么地方去?明海哥说回家,回大板林。我问你身上带钱了吗?明海哥说我还没有钱?连忙拿出钱包给我们看。钱包里没有一张百元大钞,只有几张10元的票子,坐车钱够了。他背上挎包,戴着一顶土黄色的“博士帽”和一付眼镜,动作敏捷,迅速走出餐馆,右掌置于胸前,点头致意,仙风道骨,飘然而去。
通过谈话,听其言,察其行,我觉得逢友说的话没有讲错,明海哥确实有点精神失常,但不是很重的那种,不狂躁,不打人,只是有点语无伦次,思维错乱,整日要出去游荡,要远游。我想:是什么原因导致明海哥精神失常呢?是不是那次打人事件?打人者是谁?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引起的?这是不是内向性格人的致命弱点呢?
时间,能成就人,又能摧毁人。时隔38年,反差太大,当初明海哥那种美好形象轰然坍塌,我更为他的如此命运而担忧。与明海哥见面之后的若干天,我的心情都是沉重而忧伤的。学雷锋典范郭明义说“帮助别人,快乐自己”,而我,担别人的忧,减自己的愁,内心得到充实,生活的辩证法如此耳!
第二天上午,明海哥打电话来了:“老弟,我明天到怀化去诊大脑血管瘤,诊好以后就出去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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